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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一百二十六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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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一百二十六(1)

“我到西街的時候碰巧遇見了王家老爺,祈之你應知道他上衙門尋過孟大人一回,為的是王少爺那事。”杜明昭將自己與太醫院之間的恩怨說給他聽,“王老爺染上了鼠疫,我才會讓衙役帶他入院,可王太醫執意覺得是我將他關起後,才使得王老爺染的病。”

宋杞和了解事情原委,明白原來是太醫院試圖趕離杜明昭,即使她自有診斷,都當作是謬論。

“既然如此,那西街是真無必要再去。”

宋杞和留下這麽一句話。

另一邊,宋鴻信聽人稟報了西街那面杜明昭與太醫院之間生了隙,而與王太醫所想不同的是,因為宋鴻信曾親眼見識過杜明昭的醫術,他並沒懷疑是杜明昭的不對。

不過是個鼠疫,能比得過哭魂?

太醫院這麽多來連哭魂是一點辦法都無,而杜明昭卻有法子能解哭魂之毒,這不便是她醫術高超的緣故?

宋鴻信與送信的衙役就道:“王院正疑心杜姑娘實屬不該,你告訴他,杜姑娘是連孤都敬重幾分的大夫。”

衙役應是。

宋鴻信又道:“請王院正親自來見孤吧。”

衙役匆匆離開衙門,上西街尋王太醫本人。

太醫們聽聞太子有事要找,吳太醫當即有些慌亂,表示道:“該不會是西街無好的醫治法子,拖久了惹了太子的怒氣吧?”

明太醫則想到杜明昭走前那慷慨激憤的模樣,深深嘆氣。

林太醫是最無顧慮的那個,他直道:“不會,太子殿下怕是想問我們可有治好人。”

王太醫沒作多想,隨衙役折回了衙門。

宋鴻信仍在書房等候,今日只他一人,王太醫入屋先作拜禮,後便聽屋中響起幽幽的聲音,“王院正,孤聽人說是你將杜姑娘趕出去的?”

“回殿下,杜姑娘離開西街是事出有因。”

“哦?那孤到要聽聽究竟是什麽讓你非要請她走不可。”

見宋鴻信口吻愈發冷漠,王太醫心叫不好,明曉宋鴻信今日找他來是為拷問,更是要給杜明昭撐腰的,因而他只能硬著頭皮回道:“殿下有所不知,杜姑娘今日請入院的那位病者,乃是永陽城王家的老爺,她非說王老爺已染上了鼠疫。”

“王老爺啊……”宋鴻信思索片刻,好半天才想起是誰。

王太醫就道:“那位王老爺人在西街之外鬧事,老臣等本請了衙役們支走他,可杜姑娘非要將人帶入院,殿下也知道西街重病之人多,一旦入院,染上鼠疫是跑不掉的。”

宋鴻信眸光冰冷,他犀利的回道:“可杜姑娘分明說的是,王老爺在入西街之前,就已染上了鼠疫。”

“不知道殿下是信老臣還是更信杜姑娘?”

王太醫在賭。

賭的是宋鴻信這位太子,是相信世代為皇室效力的太醫院,還是信杜明昭那個從犄角旮旯來的鄉野大夫。

在王太醫看來,這個抉擇幾乎不需要思考。

宋鴻信冷嗤道:“王院正篤定王老爺的鼠疫是在西街染上的了。”

“老臣正是如此以為。”

王太醫垂首,擺出一副任由宋鴻信隨意處置的姿態,“且不光是老臣,太醫院的幾位皆是這般作想的。”

“好啊!”

宋鴻信除了這句感嘆,當真不知道多說些什麽才好。

太醫院一股腦的偏見,待杜明昭頗有微詞,即便是他這個太子到了跟前,太醫院的人仍固持己見,總歸就是一句話。

杜明昭診別病癥有誤。

宋鴻信呵道:“既然王院正執意認為王老爺是在入西街後才染上的鼠疫,那你們盡快為他醫治吧。若王家再有人來尋,這父子倆同在西街,孟大人那兒不太好交代。”

“是,老臣等定盡全力而為。”

王太醫從宋鴻信這裏得到滿意的答覆,終於有了笑容,他還說:“眼下林太醫與吳太醫正在看護王老爺,我等有意讓王家父子同住在一個院子,以好更便於照顧。”

“這事看你們的。”宋鴻信擺擺手,剛要讓王太醫退下去,他忽而又想起一樁事來,“且慢,昨日何家的那個孩童,他……”

王太醫長嘆一口,“已是斷了氣,老臣命人將他安葬在西街的一處土地。”

何家最後的孩子死後不能葬入何家祖墳,但凡染了鼠疫的人,離世之後都被葬在了西街。

這也是為防鼠疫繼續擴散。

宋鴻信不忘敲打王太醫,“來永陽城已是半個多月,王院正真得多上心,城外有無數百姓等著城中的好消息,孤這手裏亦是堆著不少京城送來的書信,問的最多的還是鼠疫,你應知道朝廷對此事備受關切。”

一面城外數人期盼太醫院能有治鼠疫的法子,一面朝廷又催的緊。

宋鴻信只能將壓力源源不斷地放置到太醫院身上。

王太醫領命,“是,殿下。”

……

杜明昭從西街回到衙門的第二日,沒再去西街。柳氏做著繡活,待見到杜明昭的那一刻,稍感疑惑,不過她很快就釋放,沒有多問。

官府裏的麻布幾乎要用完,柳氏與眾繡娘無可用的布料,杜明昭只能再度拜托應庚進城尋找。先走訪首飾鋪子,若鋪子無人,那便只能上各家敲門詢問。

應庚亦是為此忙前忙後地奔波,永陽城裏開設的首飾鋪子僅有兩家,而另一家早就關業大吉,應庚在外敲了許久的門都無人應答。

後來無法,應庚只能到各街敲門問。

就這麽一家家問過去,三日之中,應庚又抱回十匹麻布。

杜明昭便就窩在衙門,監工繡娘們縫制口罩,她兩袖空空,無事一身輕。

這日,應庚來找杜明昭,並稍來一封書信。

杜明昭一見信紙印著的“家書”,眼圈莫名就有些發紅,柳氏看出杜明昭意動,很是體諒她的說道:“杜姑娘到外室休息會兒吧,裏屋有我看著呢。”

柳氏這是為杜明昭留一份面子,以免她在外人面前難堪。

杜明昭應了聲好,走出裏屋拆信讀著。

寫信之人毫無疑問是杜黎,早在杜明昭抵達永陽城時,杜黎與何氏便擔憂起她的安危。兩人在京城雖不便離開,但稍請人打聽一二,都能知曉近來鬧得很大的鼠疫之事。

兩人再一聽說杜明昭是為治理鼠疫而去,那是更提心吊膽起來。

杜黎在信中說:“我與你娘十分擔心你的近況,昭昭,不若你能否治好鼠疫,爹娘只想你平安無事的歸來。”

杜明昭端坐於木桌邊,手裏捧著杜黎的信,心口如有沈甸甸的大石塊積壓著。

杜黎還問了宋杞和近來怎麽樣,叮囑杜明昭留心多照看於他。

在最後杜黎提到如今薛徑已是入了京城。

杜明昭驚訝問應庚:“我師父已到京城了?”

“咱們離京之時,薛老的信還未到,興許是那個時候錯過了。”應庚如此想。

杜明昭飛快將信看完,她壓抑不住隱隱激動的心,說道:“師父他也要來永陽城,爹娘寫信的時候他已出發,不知道這幾日何時會到。”

與杜明昭的喜悅相比,應庚卻是蹙眉深思,“那薛老要入城的話,恐怕會費點力了,可要先請示太子殿下?”

“嗯,要的。”

杜明昭收起信件,她起身便要出院去尋宋鴻信。

恰好這個時候,宋杞和折回衙門走來杜明昭所在的院子,兩人在院門口撞了個正著。

宋杞和看杜明昭手裏有信,笑問:“是家書?”

杜明昭應他:“嗯,爹娘寫來的。”

“京城怎麽樣?”宋杞和有耳聞杜黎在薛徑的引薦之下,成功得石大人的親自教導,離會試還有三四個月,準備應來得及,他繼而說:“杜叔在京城備考,有嬸子陪著你不必太擔心。”

“不是我爹娘。”杜明昭提到薛徑的名字,“是師父他老人家要來永陽城。”

宋杞和聞言蹙眉,“薛徑要來?”

杜明昭望到他神色幽暗,心中一個咯噔,直覺不妙,便問:“祈之,莫非永陽城真不允任何人再入內了?”

“倒也不是。”宋杞和桃花眼輕輕掀開,望向杜明昭明媚的臉,他笑了一下,“只是你也知道城裏城外近日都鬧得很大,太子那處不太好松口。”

杜明昭呵笑道:“不知道到底是因為誰啊。”

能出這檔子事,全怪太醫院的人不情願杜明昭入西街插手醫治,以至於鼠疫隱患拖至今日,仍舊沒有解決。

這一日不可解決,宋鴻信的心一日放不下來。

城裏關在家中的眾位百姓苦不堪言,而城外那些苦苦等候消息的百姓更是按耐不住想破門而入。

雙重的打擊之下,宋鴻信不好再放人入城。

杜明昭吐出一口濁氣,她真是無奈,“若非王院長的阻撓,我這會兒都在西街把脈問診了。”

“薛老人到哪裏了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杜明昭搖了搖頭,將信遞給宋杞和看,她還說:“我算著日子,該是明後日會到。”

“那我先和太子一說吧,可別讓薛老平白關在城外。”

“好。”

這事了畢,宋杞和又和杜明昭說起西街那頭。雖說兩人都因太醫院的作態心生惱火,可杜明昭到底放不下對城中百姓的牽掛,她還是有意想平亂、治好鼠疫的。

卻說那日王洪才被衙役關在西街之後,王太醫等人執意以為王洪才便是後來才染上的鼠疫,因此為王洪才開的藥方,林太醫特地抓了染上鼠疫頭日餵服的藥。

這藥治的多是輕癥患者。

湯湯水水灌入王洪才的肚子,一整日過去病情不見一分好轉。

那間院子除卻王洪才,還有他的兒子王家少爺王德旺,兩人同在一處院子,本來王德旺是先診出鼠疫的那人,而他爹王洪才近日才染上鼠疫,論病情應是王德旺的更重。

可王太醫等人給王洪才開方子餵了藥,這病非但沒好,反而趨於惡化。

宋杞和光是打探這事就覺得可笑,“王老爺眼下的病來勢洶洶,他今日早上還嘔了血,整個人連話都說不出,瞧著病情比他那兒子還重。”

杜明昭無話可說,眼睫眨動幾下,“這還真是……”

她都勸告過王太醫,王洪才的鼠疫絕非初日病發,她把脈雖摸不出準確日子,但觀察宋杞和那十日有所經驗,推測王洪才是三日之前染上的鼠疫。

那日她見到王洪才的時候,他已是身中鼠疫的患者。

用輕癥醫治重癥,病情鐵定不能好轉,反而還會引得病者身體的病發癥狀更為明顯。

因為這件事,宋杞和心情沈重,他眉宇間充斥著疲憊與無奈,他道:“昭昭,西街那邊恐會為這件事再尋你。”

王洪才是因杜明昭才被送入西街的,不論他究竟在哪裏染上的鼠疫,這事都和杜明昭脫不開幹系。

杜明昭倒無想法,點頭就應道:“即使是太子親見問我,我都是那句話,我無錯。”

“這本就不是你之過。”宋杞和輕聲安撫杜明昭,“你只管說實話。”

杜明昭想要找宋鴻信懇請他允薛徑入城的事到底還是泡了湯,不等她去書房,宋鴻信的親信已是先一步傳喚了杜明昭。

宋鴻信要見杜明昭。

問的果真是王洪才之事。

“太子殿下。”

杜明昭在書房之中得見宋鴻信與孟偉,另一側站的還有王太醫,可謂當事人已全到齊。

宋鴻信手指點著桌面,時不時望杜明昭和王太醫幾眼,他溫和的目光微微帶著銳利,“西街王家的兩位,我想你們是該給孤一個說法。”

王太醫率先發話,“太子殿下。”

宋鴻信卻突而揚起手,臉上很罕見地升起不耐之意,“王院正,你事先向孤發過誓,說定會讓西街的局面轉危為安,孤那時候是信了你的,可現在呢,你要怎麽說?”

他用了“孤”的時候,是真拿太子之位施壓。

王太醫被問的啞口無言,立馬沈默。

“孤不提旁人,就只說這王老爺的病,王院正口口聲聲說心中有數,你們太醫院是有法子能治好他的。”宋鴻信面容冷淡,還有幾許失望之色流露,“孤給過你們機會,可一而再再而三,王院正,你太讓孤失望了。”

這話說的在場幾個人都露出尷尬,尤其是孟偉和杜明昭,兩人聽宋鴻信當面訓斥王太醫,又不得離開,只能做耳邊風當什麽都不知情。

王太醫苦不堪言,被斥責他只能認了,“殿下,王老爺那病確確實實來的重,本是為了這個,才請杜姑娘過來,不是嗎?”

“原來你還知道是為了王老爺的鼠疫請的杜姑娘啊!”

宋鴻信不留情面地諷刺,“孤還當你們真翻臉不認杜姑娘呢。她盡心盡責地帶繡娘縫制面罩,就為了西街的你們好用,可你等考慮過杜姑娘嗎?”

“老臣也是為西街著想,從未有過私心。面罩之事,老臣心中極其感謝杜姑娘,不過,”王太醫一事歸一事,“王老爺是另一樁。”

宋鴻信看他不悔改,“好,孤看王院正是不死心啊!既然如此,王老爺這病便讓杜姑娘來治,依她所說,王老爺是去到西街之前就染上的鼠疫,你們太醫院的無一人信,那麽孤便讓杜姑娘來接手!”

王太醫還想回絕,“殿下,這不好吧?”

“有何不可的,你們不是都拿王老爺沒法子嗎?”

王太醫閉口,是認了這個沒法。

宋鴻信笑得譏諷,“沒法子就讓有法子的人去,王院正可不要再和孤找什麽借口,今日我會請孟大人的人親自將杜姑娘送去西街。”

王太醫不能再推拒了。

宋鴻信回頭覆而問杜明昭,“杜姑娘,你可行嗎?”

杜明昭心中默默嘆氣,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應道:“殿下,我可以的。”

“好,那就如此辦吧。”宋鴻信朝向孟偉,“勞煩孟大人。”

孟偉拱手道:“下官聽命。”

“王院正,你們太醫院都給孤把那座院子騰出來,她去醫治的時候,你們可旁觀,但不可阻攔。若有違背者,孤會親自上書父皇。”

宋鴻信就是要讓王太醫親眼瞧見太醫院的一意孤行有多離譜。

他是不信杜明昭會誤診,對薛徑的親徒弟,他抱有信心。

當宋鴻信拿出當今陛下做壓,這是太子殿下分外重視的意味,王太醫不得不正視起杜明昭。

王太醫第一回 覺著杜明昭是個大麻煩。

奈何人已被放入永陽城,太醫院便得接手這個燙手山芋。

王太醫嘆氣妥協道:“老臣這就去讓人挪院。”

……

杜明昭接到宋鴻信的命令,旋即戴好口罩再度啟程前去西街。

待到西街巷口,馬車停靠後杜明昭下了車。

一樣是這個位置,杜明昭又碰見了一輛眼生的馬車。

她擡眼多瞧了幾眼,馬車之上掛著的旗面寫有“王”字,她猜想該又是王家人。

在杜明昭思忖之間,車廂的簾子被人自內撩開,一位盤發的中年婦人探出腦袋來,見到杜明昭後問:“這位姑娘,請問若想見家中之人,該如何入西街呢?”

杜明昭看到她面上罩著一張口罩,還是她請柳氏縫制的那種,便道:“這位夫人要見的可是王家的兩位病者?”

“你識得我家老爺和德旺?”南氏雙眼亮了下,很快又黯淡下去,“姑娘可能幫我?”

這位在西街之外候著的婦人,是王家老爺娶過門的發妻南氏。前幾日王洪才跑到西街鬧事,後便遲遲不歸,南氏記掛他,命人前來西街探問,一問才知道王洪才也被關入了西街。

家中老爺與兒子同染上鼠疫,南氏的心都在痛,她恨不得被押入內的人是自己,而非他們。

杜明昭搖首道:“夫人,您還是請回吧,西街這裏不允任何人進。”

南氏不解看她:“可姑娘你……”

許是南氏態度親和無意欲生事的意思,衙役就好心勸解道:“王夫人,西街這頭大人下了死命令的,您還是不要在城中晃蕩,如今正值鼠疫,染上了可就麻煩了。”

杜明昭亦回道:“我是位大夫,正巧要去醫治王老爺。”

“姑娘你便是那治鼠疫的大夫!”

南氏整個人都激動起來,她作勢要下車,杜明昭趕忙攔住她,“夫人莫要下來了,我們還是隔著這兩步之遠交談便好。”

“是,是。”南氏滿口答應,不忘問她,“可否請姑娘代我問問老爺和德旺,看他們在西街住得可還好,要不要家中送來被褥等物什。”

杜明昭嘆了口氣,“夫人,我會盡力的。”

為了不讓南氏再耽擱時辰,杜明昭果斷止住了她的話。她真的很怕南氏誇誇其談,要將王家整個都搬來西街。

試問王洪才在西街治病,病自然比吃穿住行來的重要,關乎性命都來不及,哪還會關切睡的可舒坦?

“夫人,早些回府吧。”

杜明昭回身一拜,遂領著衙役入了西街的巷子,而王家的馬車則被攔在了外,南氏只能目送杜明昭遠去。

王洪才和兒子王德旺被挪到了離近巷口的院子,等杜明昭到時,幾位太醫已等候多時。

杜明昭朝王太醫點了點頭,這回她連行禮都不太樂意再做。

林太醫沒好氣地看她,“杜姑娘還真是讓人好等啊。”

杜明昭沒作理睬林太醫的陰陽怪氣,而是面朝王太醫問道:“王老爺在哪一間屋子?”

王太醫給她指了左手邊的那間。

杜明昭便擡腳去了那屋。

院外的幾位太醫無一人跟隨杜明昭動身,吳太醫左右猶豫道:“王院正,我們真就放任那位姑娘獨自一人在王老爺屋中醫治?萬一裏頭生了什麽事如何是好?”

“那又如何。”王太醫不以為然,“太子下過吩咐,讓杜姑娘一人去治王老爺的鼠疫,誰也不必幫她,我倒想看她怎麽治。”

林太醫附和笑道:“太子殿下還是太過相信一介小丫頭啊。”

幾人在院中的揣摩沒有幹擾到杜明昭半分,她入屋後徑直來到床邊。

王洪才躺倒在床榻,他的頭朝外一歪,枕頭之下有幾團已是幹涸的血漬。

看來王洪才早先就吐過血了。

杜明昭先舀了清水凈手,再為王洪才把了脈搏。

他的脈象比那日見時還要微弱,病氣已入到體內,鼠疫的發病迅速很多時候是意料之外,而王洪才的病既然已到了咳血的地步,那就是有些嚴重的。

杜明昭當機立斷,剝開王洪才前胸的衣襟。

在這時,身後有道聲音響起,“杜姑娘,可要我來幫你搭把手?”

杜明昭扭頭一瞧,是戴好口罩親和問話的明太醫。

上回在西街也僅有明太醫一人有維護她之意,因此杜明昭對明太醫的好感度極高,她應道:“好,我想請明太醫幫我抓一副藥來,可行?”

明太醫回:“你說。”

杜明昭直接口述開了一張方子,明太醫亦是第一時出屋前去藥房取藥,她順著王洪才的胸腔按壓,用指尖聽診,心中大概有了定論。

王洪才還有的救。

一盞茶的功夫,明太醫帶藥而歸,他熬煮好之後端來熱氣騰騰的藥汁,一把遞給杜明昭,“杜姑娘,你要的藥。”

“多謝明太醫。”

杜明昭用小勺強行餵入王洪才的口中,明太醫並未離開,而是守在床邊看杜明昭餵藥。

藥碗餘下一半的藥時,杜明昭不再動作,她放開碗,再次摸了王洪才的脈搏。

這方藥是為清肺止血,先給王洪才固元。

昏迷之中的王洪才還是嘗到了苦澀,蹙眉痛哭地發出了嗚咽的聲音。

杜明昭掀開他的衣襟,從懷中取出銀針,右手五指分別夾住五根,左手則在王洪才身上摸穴位。

明太醫看得瞪圓雙眼,他問道:“杜姑娘可是要施針?”

“不錯。”

杜明昭手法嫻熟,不等明太醫反應,他眼前是一片銀光亂舞,當即有十根銀針分別落在王洪才胸腹的十處穴位。

王洪才悶聲了一聲,唇中不自覺地憋氣。

杜明昭立馬擡手捏開他的上下唇,那股濁氣噴灑而出。

明太醫看著眼前的這一幕,著實被杜明昭震懾到,他楞楞然良久才找回神志。方才在看杜明昭施針時,他腦中浮現出熟悉的畫面,而那施針之人卻是另一位。

“杜姑娘。”明太醫掐著手心,話裏止不住地興奮,“你師承的那人,可是京中太醫院出去的薛老?”

杜明昭剛收手結束施針,她先去洗手擦幹凈,而後杏眸睨向明太醫,道:“明太醫認識我師父?”

“哎呀,你師父果真是薛老啊!”明太醫神情全然是開懷,“我就說親眼一見你那針法怪不得那樣眼熟呢,這不是薛老慣用的手法?”

杜明昭回笑道:“是,我是與師父所學。”

“想當初我剛入太醫院,還只是個做雜活的小童,那時候薛老便是太醫院的院正,身處於太醫院誰人不識得薛老啊!”

明太醫年已過四十,笑起來眼角還有眼紋,不難想那段歲月已過了多少年。

他很快嘆息道:“可是後來於美人那一事,陛下是真動了盛怒,可惜連累了薛老。雖說薛老平冤回到了太醫院,但沒多久便遞了請辭。”

杜明昭回想起薛徑在京城所受的困難,笑容稍顯停滯。

而明太醫亦是憶起了這一點,改為說道:“薛老走後,如今太醫院院正便是王太醫,我卻再未見過他一面了。”

杜明昭說:“師父若知道你還掛念著他,心中定會高興的。”

“那是那是,我還盼著能再見薛老一面呢。”

杜明昭剛欲告知明太醫薛徑或許明日便會入城,可又想到某種不一定,最後決定還是先不說,待薛徑真入城,引兩人再見就是。

明太醫側目回到王洪才身上,覆問杜明昭:“杜姑娘是打算用施針來治王老爺?”

“不全是。”因薛徑之故,杜明昭看明太醫愈發順眼,索性與他直說,“我開的藥可緩解一部分病情,再用施針療法,抑制病情轉重,後內服藥調養便可。”

明太醫似懂非懂,“看來這其中施針與藥方缺一不可。”

“是。”

明太醫又調侃道:“那杜姑娘是毫無保留地將藥方告訴了我,你不怕我說出去?”

“明太醫若告知他人也無妨,旁的病者若不是王老爺這般的病癥,這方子不一定有用。”

“還真是。”

明太醫與杜明昭兩人相視一笑,前者是真誠地垂頭道:“杜姑娘確實厲害,在下甘心佩服。”

杜明昭可受不起明太醫的大禮,她揚手甩甩讓他作罷。

一刻鐘已過,杜明昭為王洪才取下銀針,再扯開他的嘴唇放氣,熬煮的藥汁還剩下半碗,她用勺子緩慢餵入了王洪才的口中。

事畢之後,杜明昭起身將手清洗了三遍,她還讓明太醫倒水凈手。

明太醫卻是眼望自己的雙手,“我沒觸碰王老爺啊。”

杜明昭搖頭,“只要進了這間屋子便得洗。”

明太醫照做。

“今日的醫治就到此,明日我再來給王老爺餵藥,三日之內我保他恢覆神智。”杜明昭給明太醫比三個指頭。

明太醫還有些憂慮,“杜姑娘就這麽走了?不再看看?”

“不需要,他已無大礙,病情不會再加重的。”

看杜明昭滿腹自信,明太醫只好點頭,隨她一同走出屋子。

院中王太醫等人候到至今,林太醫望到杜明昭和明太醫走出,那滿臉的蔑視是口罩都罩不住的,“杜姑娘治完了?可別是明日王老爺病重啊,更棘手的話,杜姑娘知道要承擔什麽。”

杜明昭幹脆無視了林太醫,只是與王太醫道:“王院正,今日我就先回去了,明日再過來看。”

她那話是巴不得立馬逃離西街,與上回判若兩人。

“去吧。”

王太醫雖不喜杜明昭漠然的態度,但他更無理由將人扣在西街,當初要趕人走的是他,這會兒再留人是說不過去的。

吳太醫眼望杜明昭離去,嘟囔道:“杜姑娘瞧著像真有底啊。”

林太醫又是嗤笑看明太醫,“你問明太醫不就知道了,他可是巴巴地跑去要幫那姑娘呢。”

明太醫對林太醫的嘲諷權當聽不見,他側頭與吳太醫道:“明日杜姑娘再來時,你會知道王老爺如何。”

……

翌日,杜明昭在宋杞和的陪同之下前來西街。

起初杜明昭知曉宋杞和亦要來是不同意的,西街重病之人多,即使戴好口罩,仍有染上鼠疫的可能,杜明昭並不想宋杞和賭。

可馬車之中外人看不見的地方,宋杞和卻捉緊了她的手,他在她的手背落吻,“你在西街,我自然也要去。”

那就是同去的決心。

杜明昭拗不過他,只能含笑道:“那你在院內等我,不要進屋。”

“好,正好我想會一會太醫院的人。”

宋杞和的桃花眼湧起陰霾,在望向杜明昭的那一刻又化作溫和,他極好地做了掩飾,不讓杜明昭察覺。

馬車抵達後,兩人下車步行來到王洪才的院子。

王太醫等人本以為來人僅有杜明昭一人,林太醫滿臉的嘲笑明晃晃就掛在臉上,待見杜明昭身後又有一人走入之時,他的神色頃刻間凝固。

林太醫的面容無比滑稽,是想笑笑不出,想敬重又擺不出敬重。

王太醫垂頭就拜道:“老臣見過世子殿下。”

明太醫和吳太醫亦紛紛行禮。

宋杞和冷凝的眸子掃過林太醫楞住的臉,他聲色涼薄,“林太醫這是不樂見本世子?”

杜明昭還從未聽過宋杞和如此冰冷的語氣,雖不是對她說的,可後背仍然升起了雞皮疙瘩。

再看林太醫,那是更顯慌張,他著急行禮差點將自己絆倒。

林太醫恭敬道:“老臣拜見世子殿下。”

宋杞和沒說起身,他就是故意要懲罰太醫院的幾人,再站在這裏給杜明昭撐腰,因此他只和杜明昭道:“你先去覆診。”

杜明昭很敷衍地行了個禮,應道:“是。”

王太醫不留痕跡地瞥見杜明昭那個拜禮,心中又是揣測宋杞和的意思。

待院中只餘下幾人,宋杞和冷哼一記,背手就斥道:“我是不知道你們在西街只手遮天啊,太子和我都沒說不讓杜姑娘留在西街醫治,你們倒是先越權?”

這話說的可是重中之重,宋杞和與宋鴻信兩人奉命前來永陽城,等同於巡撫,手中掌有代天子之權,若說太醫院的幾人越權,那豈不是蔑視聖上?

王太醫額頭直冒冷汗,他高呼冤枉:“世子殿下,老臣等不敢逾越。”

“世子殿下恕罪。”

幾個人齊齊叫屈,宋杞和卻是心中冷笑,當初幾個老家夥欺負杜明昭一個小姑娘不知羞,更不喊冤枉,等到拿捏住命脈了,卻繃不住了?

宋杞和就道:“我看你們膽子才是大的很啊,杜姑娘是我禦王府恭恭敬敬請入永陽城的大夫,你們瞧不起她?呵,王院正,你告訴本世子,你可是瞧不起禦王府啊!”

“殿下,老臣絕非瞧不起王府。”

王太醫哪有這層意思,他更不可能對禦王府不尊,給他一百個膽子都不敢。

而林太醫則是聽出了宋杞和偏袒杜明昭至極,他不甘心回道:“可那不是世子殿下本就高看杜姑娘嗎?那時候您還讓杜姑娘為您醫治,也不瞧瞧這城裏哪家是大夫親自住在病者院中的。”

話音落,在場王太醫在內的幾位太醫皆變了臉色。

“林太醫!”

宋杞和的臉色最為難看的那個,他面色如墨,黑沈的可怕,“我看你不必待在永陽城了,即刻回衙門,我這就讓人送你回京。至於你那太醫院的官職,我自會向陛下稟報,一並給你撤了!”

“世子殿下!”林太醫徹底慌了。

撤官不是開玩笑,一旦宋杞和真這麽做了,林太醫在京中再無可翻身。

“世子殿下,是老臣昏了頭說了錯話,老臣絕對無貶杜姑娘的意思,只是覺著殿下您請來的大夫,太醫院並不熟悉,因而會有些難以信服。”

林太醫當即扇了自己兩個耳光,“啪啪”地力道可謂是用了大力,他還說:“請殿下諒老臣一回。”

“呵。”

宋杞和晾著他,有心嚴懲。

林太醫等的焦灼,而一旁的吳太醫本想為林太醫辯護幾句,卻得了宋杞和的冷睨,被那布著煞氣的眼盯著,吳太醫頓時不敢再開口。

院中的幾位太醫便在宋杞和極有壓迫感的目光之下,等到了杜明昭的出來。

也是到這一刻,幾個人才恍惚間意識到周身好受了許多。

王太醫暗地裏悄悄擦了擦汗,他舒口氣緩緩神,視線裏宋杞和穿著的那雙黑色金邊靴子正往杜明昭那面走去,而後他聽到了杜明昭清亮的聲音。

“王老爺的病已止住了,昨日之後他就再沒吐過血。”

王太醫以為自己聽岔了,真的是王洪才的鼠疫還是又誤診了,王洪才本得的不是鼠疫?

宋杞和沒出聲,王太醫壓根不敢插話,而明太醫因心切王洪才,於是直問道:“杜姑娘,王老爺不再咳血是病在好轉了?”

杜明昭道:“可以這麽說,昨兒王老爺的病比今日要重,這會兒脈象還算穩,幾位太醫可入屋為王老爺診脈,看我說的可是有誤。”

令杜明昭倍感吃驚的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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